发布时间:2024-10-19 20:31:31 来源:必发bf88
2019年的秋天,七堇年和小伊第一次见面,两人聊到凌晨3点还意犹未尽。小伊向她展示了一组《阿尔卑斯冰川的纪念碑》的摄影作品,其散发出的坚固的永恒感,令她深深为之动容,并且坚信了一段二人结伴而行的旅程。
但计划才刚做出,就遇上了新冠疫情,不仅出行受限,连基本的日常也成了问题。那段时间,
七堇年游魂般地穿梭在冰箱、书桌和床之间,用她的话来形容,不是蹲在阳台上啃指甲,就是盯着洗衣机的滚筒发呆
第二年的4月,两人相约躲进了成都某公园的角落里,贪婪地拥抱花草树木,然而,风和日丽的城市却仿佛《楚门的世界》中的电影布景。于是她们下定决心,要躲进更远的山里去,而且是说走就走。
很快,这样的出行计划,从短暂的一两日,变成了以周、以月为单位,甚至时间一晃就过去了3年,那个公众所熟知的畅销书作家,仿佛消失了一般。当她带着散文集《横断浪途》,以及那些令人很难来想象的故事,再次回到公众的视野,身上已然又多了一道行者的神采。
3年来,30000多公里,从“华西雨屏”以东,到横断山脉以西,七堇年与小伊一起,数次往返于中国最长、最神秘的南北向山系。她们徒步、攀岩、攀冰,走过森林、雪山,参与保护野生动物的巡护。
△3 年来,30000 多公里,从“华西雨屏”以东,到横断山脉以西,七堇年与小伊一起,数次往返于中国最长、最神秘的南北向山系。(图/由被访者提供)
七堇年在接受《新周刊》采访时说:“当看过了生态的多样性,再回过头来看那些按部就班的生活、兴趣爱好和人生选择,会发现随年纪的增长,想象中的人生路径,似乎在慢慢的变狭窄,但是只要去亲身体验各种不同的生活,就会发现风景永远在别处。”
川藏的高山峡谷中阴雨连绵,两人出发的起点,是距离小伊的家乡不远处的轿顶山,位于横断山脉东缘
。据七堇年的回忆,第一次出发并不尽如人意,在前往轿顶山营地的路上,随着海拔的升高,阴雨变为了寒风大雪,紧接着就是大雾弥漫。让人意想不到的,还有那时候山路上忽然出现成群结队的牦牛,没“见过世面”的小牛犊在道路中央向前狂奔,发现甩不掉车辆时,突然转身,后蹄刨地,做出了进攻的姿态。
七堇年说,每次出门前,她们都会频频查看卫星云图,尽量掐准最好的天气进山,只不过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,也并不是次次都能如愿。
为了研究一座山怎么爬,除了研究卫星地图、等高线地图,计算三角函数,规划路线,她们还得学会实地预估雪崩和落石风险,以及学习各种各样的地理常识。实际上,很多经验也都是她们一次次碰上“倒霉事”之后才慢慢积累的。比如夏天的时候去爬山,以为室外温度在可预测范围内,但是如果穿着棉质的衣服,一旦遇上雾水,就会面临全身湿透,甚至失温的危险。
各种各样的教训,也让她们变得“迷信”起来:如果刚出发就遇上麻烦事,心里倒是踏实,因为“今天的霉运就此用掉了”;一路顺利但却还未抵达,反而让人心里发慌。如此,对于每次出发,七堇年都不敢抱太大的期待,只能用最卑微和平常的心态,面对不可预知的无常。
然而,也就是这种不抱任何期待的自我放逐,让她们遇见了预料之外的峡谷——它仿佛劈至天边;找到了山顶的那片像极了大海的高山湖泊;甚至在下山回驻地的途中,还赶上了绝美的落日。
七堇年在《横断浪途》中写道:“金色的云如同火山喷发,在群山间涌荡,看起来几乎发烫。”
在与小伊结伴的同时,七堇年还加入了由北京大学吕植教授发起的“山水自然保护中心”的四川团队,她以研修生和传播顾问的角色,深入家乡山区,发现了与自然有关的另一扇窗。
△七堇年与小伊徒步、攀岩、攀冰,走过森林、雪山,参与保护野生动物的巡护。(图/由被访者提供)
有段时间,七堇年长期驻扎在村落里,和村民一起实地参与自然保护区的野外巡护。据她介绍,巡护与户外徒步不同,因没有既定的路可以走,只能随着大方向攀爬,有时绕过瀑布、爬过溪谷,有时穿过厚及小腿的落叶,用镰刀在密林拨出一条路来。在没信号的山林,循着地形和依稀兽迹前行,也让她有机会从隐秘的红外相机里,看见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。
只是所有的风景和遇见都来之不易,在七堇年看来,趁着年轻,还有健康的身体,她想要多出去探索世界,用行走的方式把自己活得更宽些。
。据她介绍,那是1930年美国《国家地理》杂志刊登的一组约瑟夫·洛克拍摄的贡嘎山的黑白影像——在25600英尺(约合7802米)高的地方,亘古的雪山屹立在那。这篇图文并茂的纪行,搅动着过往许多探险家的雄心,同样也令七堇年和小伊着迷。
为了攀登贡嘎山的卫峰——那玛峰(海拔5588米),她们从子梅村出发,穿过古老的雨雾森林,攀登陡峭的羊肠山路。用七堇年的话来形容就是,在像奶汤一样的浓雾中,人走在其中,不知道今夕何夕,随着海拔不断攀升,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身处在巨压的海水中,背痛、胸闷,甚至上吐下泻。
冲顶的时间定在凌晨2点,带上冰镐、冰爪、头灯,硬往嘴里塞了些东西之后,她们便在向导的带领下,朝着浓稠的黑夜和白茫茫的深雪中走去。在那长达3小时的登顶时间里,七堇年形容自己体验到了作为人类的巨大绝望和荒谬。
“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剩下纯粹的一步一滑,大雾残忍地不肯散去,缺氧加上汹涌的睡意,在近乎梦游的状态里,感受到了作为人类的极致。”七堇年说,这种极致与人类发明的舒适的极致不同——48℃的牛奶浴、加热的马桶圈——在“自我折磨”的境界里,人类居然也能达到极致。
七堇年说,随着两人深入山脉的时间,从一周、半个月再到一个月,三年时间,她们走过了横断山脉最核心的部分,但是她确定,这仅仅是横断山脉的很小的一部分。还有无数的大江大河、崇山峻岭,既走不尽,也看不尽。
回到城市之后,七堇年时常拷问自己:登山太苦,不仅身体劳累,还精神紧张,但一次次上去又下来,这种无意义的重复,像极了徒劳的艺术,最后图的到底是什么?
她给自己的答案是,或许人就是一种充满好奇心的物种,总有人想要渡过那片海去看看对面的岛屿,总有人想要走出洞穴去寻找新的大陆、攀登一座又一座山峰,所以人类才得以从刀耕火种的时代,走向了现在的文明,而把行走当作一种注定没有终点的乐趣,似乎也顺应了自己的本性。
事实上,七堇年把自己的整个成长过程,用简单的四个字加以概括:三好学生。年少成名的她,20岁就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《大地之灯》,畅销百万册,成了青春文学的代表人物。但随着长大,尤其是选择了自由职业之后,她自知内向的性格开始显露本色,好像活在与周围所有人都不相同的时差里。
这种孤立感,让她同时遭受了“职业倦怠”和“而立之年”的十字路口。“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”的虚无感,也常常席卷着她。
2022年年底的一个冬日,七堇年赶在每年攀冰的黄金季节,去了川西卧龙一带的冰瀑攀冰。然而,户外运动总是伴随着风险,这一次她从大约4米高的冰壁上掉下来,韧带撕裂,手术之后不得不坐轮椅和拄拐杖。所有的攀登计划都只好暂时搁置,今年的整个上半年,她说自己大多数都是一个残疾的状态。
10年前,七堇年在小说《平生欢》里,创造过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女孩,只是当时的她并没有受伤的体验,所以只可以通过朋友口中的经验,去想象那样一种情境。直到这次亲身体验过之后,她才意识到身体是一个多么脆弱的容器,尤其是当一个人在家时,会有诸多的不便,拄着拐杖连端杯水都困难。不过,作为一个职业作家,七堇年深知把亲身体验转化成创作经验的办法,就这样换个角度看问题,再大的倒霉事,都变成了一笔财富。
“或许这就是在当今的影像时代,我还是选了用自己熟悉的文字,去呈现一段旅程的原因。”七堇年说。实际上,
写作于她而言一直都是生活之外的“隐秘生涯”,写作从来不会带给她登上那玛峰峰顶般的狂喜。
然而,用文字去还原一段旅程,在她看来并不是为了去定义行走的意义,而是想呈现生活中的某种或更多的可能性。对她自己来说,也还是为了用文字去挑战想要表达的部分。
七堇年说,通过一次次远离城市、在群山间身体力行地行走,她才得以拷问日常中的自己。当被记者问到是否会担心文字存在美化风景的“嫌疑”,她给出了不假思索的答案——
“或许对大部分人来说,长树的山是绿色的,下雪的山是白色的,确实都一样,但是如果一个事物在你心中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价值,那么雨天看和晴天看、夏天看和冬天看,能看到不一样的丰富性。”七堇年说,
近些年来,为了一次次完成“走向风景”的过程,七堇年始终将自己架设在城市与山野之间,用她的话来说,就是给自己创造像钟摆一样的生活,不会永远停在左端,也不会永远停在右端,这样既能避免钝化每天目光所见之物,又能时刻保持对不同事物的好奇心,对于探索如何更高限度地活着,也是一种走近的方式。
如今,《横断浪途》出版了,过去的时光和风景,对于七堇年来说,似乎又成了一种奢侈。当她回想起这些年行走在路上遇到的各种不顺利,心中突然就产生了些许缅怀。在她看来,一个不可复制的过去时,也永远地成为了一种再也没办法抵达的风景,唯有不断地去攀登、去行走,才能让这份内心的沉淀,更加厚重且可靠。